男中年抱歉的解釋，“方才等您的時候，我已經拜托另外的同事了。”

醫院離得不遠，很快便看上了急診。“左腿膝蓋擦傷，骨頭應該沒事，上點兒藥，過兩天就沒事了。”醫生剛要合上病例，卻被阻止了。

男中年慌張解釋：“是這樣，我的車撞了她，飛出去好幾米遠。還從機動車道飛到了行人便道上，您仔細查查看，是不是有什麽隱藏的傷處。”

“對啊！大夫，您看她這呆楞的樣子，會不會腦震蕩？”

大夫似乎也被這話震得莫名，便支吾著開口：“那還是拍個CT吧！都撞飛了，要才這點兒傷，也太命大了！”

望見眾人因最後的檢查結果而踏實下來的表情，其舞有著說不出的沈重。

這世上，沒有什麽是永恒的，哪怕強大如人，都不會知道自己下一秒會不會死。在生死的一瞬，沒有任何感覺，才會在重生那一刻，明白“活著”有多奇妙：握拳時，指尖的溫度。呼吸時，鼻尖的氣流。手、腳，乃至每一個身體部位都可以活動，擁有不同的感受。可以品嘗美味的佳肴，暢飲甜蜜的甘泉，細膩的感受每一種滋味。

啊！這一切多奇妙！

或許是因為那一刻，她正徘徊在生死之間，才會發覺“活著”實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情。但是，如果這樣的領悟不是通過逸生的犧牲而得到，就好了。

更何況，還是一命抵一命！

夜色中的瞭望臺空曠得令人絕望，這裏本來溫馨的很，如果她的命再好些，逸生還會在這裏吟詩作賦與她聽。

屏風後，有時他會提筆寫幾行字，在書案上勾勒出一方美景；夜亭下，有時他會惆悵的對月飲酒，低聲輕吟幾句詩詞；拔步床邊，有時他會為她描上那柳葉眉，繪上一朵小小的梅花在額心……

如今，人去樓空，竟是如此景致。其舞以手蘸取旁邊的酒水，在月色中題寫下幾行字：

青紗帳長素衫鎖不住惆悵

白玉顏 那一年永作少年樣

我恰才懂欣賞你卻新添一架水床

滿目星辰閃亮竟驅不散一室仿徨

你曾問子顏 是誰的容顏

你啊你猜不透誰是你

到如今 一生不知誰人床

知不知費疑猜 了悟遲

好似你不癡便三面開網

我要告君知陰陽不相望

倘若君覆現夜色不再涼

我只願眼前是一枕黃粱

“……子顏……”想起這個詞，其舞不禁想起了很多很多，如刀刻般的記憶，本來是銘記恩人的，故而開口呢喃：“你曾問我，那個你是誰？”

忽而，苦笑，“如今，你若回來，我就會說。只是如果曾經的那個你不是你，你介意嗎？”

夜風透墻而入，帶不來一絲回應。曾絢爛的深夜，變成了滿目蕭條。內心的悲慟難以消減，卻還要故作瀟灑，不動聲色的迎接即將到來的高考。似乎，人生再沒有比這更悲涼的境況了。然而，到底是禍不單行。人點兒背的時候，喝涼水還真能塞牙縫。

周日傍晚，其舞接到了小小的電話，“小舞，我得回老家一趟，舅公他走了……已經請了一個禮拜的假，對不起，不能和你一起上、下學了。”

“沒事，小小，你也別太傷心了，要註意休息和身體。學校的事情都交給我，放心。”

“好，那再見。”

有時候，人生也挺奇怪的。明明是多事之秋，每逢秋季，總要觸景生情，不勝傷感。怎料現今，卻是春寒料峭掩蓋了春暖花開。

無奈地望著窗外的落日唏噓，拿起手中的簽字筆，打開寫著那三行詩句的本子，在最後補上一句：念念心隨歸雁老，寥寥坐聽風雨聲。

讓那些短句匯成一首詩：

天上燒雲半點紅，何雲伴月不分明。

嘆憶不尋諍舊友，欲友除弊單思慮。

滿章醉嘆題宿怨，片言誰解訴心愁。

念念心隨歸雁老，寥寥坐聽風雨聲。

每天，其舞都要騎車看著旭日東升、艷陽西下，猜測慕小小是否也會看著天空，有所思念，同是一片天地，會不會在同一時刻望天？

她盼望著、擔心著、等候著慕小小的回歸，望眼欲穿的希望一周的時間，可以如眨眼般短暫。或許期盼的目光太讓老天爺疲憊，竟選擇了遁走，徒留陰雨天來回徘徊，昭示著路人那憂慮的心情。

出了曲靖幽深的胡同，向東再騎不遠便是恢弘而雕敝的地壇。不久前的記憶還是和小小一道去書市上淘書，買少許的雞肉串邊聊書籍邊感慨時光。

向南騎不遠，經過一道圓弧狀的陡坡，沒有小小的日子，她甚至不敢再騎車沖下去，生怕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誰。

陡坡下，接連著橋下的機動車道與河邊的便道，也許第一眼尚且來不及欣賞河邊的綠植，但一縷縷清香撲鼻的青草枝葉香氣總會先縈繞鼻尖。每每此時，小小和她便會看著眼前的景致，感慨美景當前，不可放過，於是下到河邊的木橋邊欣賞一番。

想念，是一個很美好的詞，它賜予了我們美好的記憶，與真實情況並不完全一致，卻足以令世人沈迷其中，不可自拔。

其舞想小小，但並不“念”。差一字，境況自然不同，就好似 Miss 作動詞時，既有思念也有錯過的意思一樣。她與小小打6歲上小學時相識，期間磕磕碰碰、慪氣賭氣過、互相幫扶著走到今天，共同的記憶很多，多到已經斷定此生絕不會失去掉這份友誼，故而才不會有思念的念。

想一字，有時也確實很殘忍，它帶著美好的記憶，卻怎麽也不會填補內心裏空蕩的、失落的感覺。明明想的人就在身邊，卻並不是真正的身邊，明知道他絕不會離開，偏就是會想，想到自己也不知要怎樣。

想的日子，每一秒鐘都有一分鐘那麽長，才會知道原來一秒鐘也能分割成一分鐘。如此想來，作為人而言，有太多奇妙的事情。自然給予了這世界一切，而人卻只解開了它面紗的一角……

一周到底不長，即使被拆解的七零八碎，它的維度也不曾改變，周一還是如期而至。

沒有提前約定早上見面的時間，就是那個鐘點；沒有商定碰面的地點，還是那個路口；沒有質疑是否會變動，反正也是在巴掌大點兒的地方徘徊。

半捏著手剎，滑到西口，踩上人行道邊的臺階。

“走！”這是她的聲音，好在沒有太大的變動，要不她真擔心小小是不是哭了幾天幾夜。一腳使勁踩下，遵循著軌跡前行，偶爾也在思索。

這樣幽游在街頭巷尾，滿心的充實，就連往日蒼涼的天際，此刻也顯得那般開闊舒心，如果他在，那一切更是美好的不可思議。

頭頂上的雲朵翩翩起舞，太陽的光暈為它鍍上了一層金光，金光閃爍的舞蹈拉開了一天的序幕，只要他們在，一切就還有希望。

其舞忽而感慨著：“小小，你不在的一個禮拜，感覺天都塌下了一半。”

一分鐘、兩分鐘……慕小小使勁的眨眨眼，才緩緩開口：“你說的太感人了。”

“啊？我是認真的，真是這麽感覺的。”其舞慌慌張張的解釋：“你不在的時候，騎車到哪裏都會想起你，有時候擡頭看天，也會在想你當時在哪裏、遇到了什麽、心情怎樣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我說的是你的真實感受，那句話很感人。”小小頓了頓，“天塌下一半，說的是我和你撐起一片天，缺誰都黯淡無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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